番外七始知相憶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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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 始知相憶深
如果一切可以重新來過，我想先遇到的那個人是他。
我喜歡過一個人，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
他像是天上耀眼的星辰，即使夜幕黑暗霧霾籠罩，他仍舊璀璨得刺目，成為了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道光。
他叫周妄，妄想的妄。
他不是個好人，老城區的人都知道，這一片魚龍混雜，可就算是再兇惡的小混混到了他面前，都要低頭乖乖的喊一聲妄哥。
一件洗的發白的牛仔服，一條被磨出了白痕的牛仔褲，一雙地攤上的白色運動鞋就是他最平常的搭配，班裏的女同學讚嘆他那張得天獨厚的英俊面容時，男生們最平常的話題就是嘲笑他的寒酸。
是的，他很窮，而且孤僻，從來不和學校裏的男孩子們交往，反而整天混跡在電玩城和網吧，如果不是他那出色的成績讓老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留著他這樣的劣跡學生，他或許早就被開除出了學校。
可我見過他意氣風發的樣子，騎著摩托，在賽車場上。
我的父親是個退役的摩托車手，憑著曾經還算說的過去的成績開著一家賽車俱樂部，可後來卡丁車逐漸興起，支撐俱樂部運營的是他挖掘出的兩棵搖錢樹。
父親挖掘出黎深的時候，他還是個開著小修理鋪的窮小子，渾身上下都沾著機油，臟兮兮的，可後來這個男人成為了國內最頂尖的摩托車手，擁有了一家比父親規模更大的賽車俱樂部。
而周妄是第二個，我到現在都記得父親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驚喜神情，他說，周妄是為賽車而生的，而在競技比賽裏，努力在天賦面前顯得一文不值。
他聰慧，肢體協調，不怕疼也不怕苦，從第一次上賽場開始，就用無與倫比的姿態和速度驚艷了所有人，甚至有人預言，他會擁有一個屬於他的時代。
他們或許真的是對的，因為周妄接觸摩托車賽的第三個月，他已經可以輕松超過從小在摩托車上長大的我，我曾經驕人的天賦在他面前被比進了塵埃裏。
我們比過很多次，他從不讓我，起初我討厭他，可後來我的視線卻沒辦法離開他，那樣一個會發光的人啊，即使落在汙泥裏，仍舊那樣耀眼，而在他還不曾展翅高飛的歲月裏，是我唯一能夠擁有他的契機。
我應該是很漂亮的，之前學校裏的男生都很喜歡我，我對他更是上了十足的心，我會專門騎車幾公裏去買他喜歡的面，會把給他的蘋果削好皮，會給他謄寫學校裏的筆記。
他對其他的女孩子不假辭色，可對我卻不一樣，他會給我講題，會幫我保養我的摩托，他不舍的花什麽錢，卻會給我帶街口的小蛋糕。
我真的曾經以為他會喜歡我，哪怕只有一點點，可當我鼓起勇氣和他表白，他拒絕的卻是出奇的果斷——他的人生裏沒有愛人這個位置。
他不需要女朋友，不需要愛情，不需要妻子，更不需要什麽孩子，孑然一身，自由自在就是他為自己選擇的路。
從那天之後，他拉開了和我的距離，那樣疏離而冷淡的態度，讓我的心徹底冷了下來，那一年，國家隊來比賽選拔新人，他幾乎是十拿九穩，可比賽的前一天，我看到了父親在他車旁呆了許久。
他動了手腳，我不確定他是為了讓我能拿到那個名額，還是為了留住周妄這顆搖錢樹，又或者兩者兼有。
我輾轉了一夜，第二天見到他的時候，望著他那冷淡的眉眼，我放棄了提醒他的想法，卑劣又惡毒的想要留住這只即將振翅高飛的雄鷹。
可後來，我才知道，我毀掉的對他而言不僅僅是一個機會，更是他的所有。
他父親病重去世，他選拔失利，他撕掉了已經到手的錄取通知書，徹底的離開了我的世界，而就給我的只有冷冰冰的怨恨。
我也沒能入選國家隊，但我被南城的一家俱樂部看中成為了簽約選手，而也正是在那裏，我遇見了那個我虧欠至深的男人。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周妄是雪山頂的寒冰，冷冽鋒利，他的冷漠總會刺痛身邊人，可許晨不是，十五歲的少年溫和燦爛，像是早晨七八點鐘的太陽，言行舉止溫和優雅，讓人如沐春風。
他不是個有天賦的人，可作為俱樂部老板的兒子，他理所當然的擁有了最好的一切，大概是因為年紀小，他很信任我，每天甜甜的喊著姐姐請教著各種問題，好學又可愛。
當我和許晨相處的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有些熟悉和恍惚，他和我的關系像極了曾經的我和周妄，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的實力，享受著他的討好，出於現實因素的遷就照顧他，那時候，我才明白我曾經以為的特別有多荒唐。
在俱樂部的那幾年，一代代新人湧現，我也變得黯淡，逐漸淡出了決賽圈，從巔峰墜落到谷底，不過因為許晨需要，我還是被續約，以他私人教練的角色留在了俱樂部。
每天都在一起，我漸漸發現了一件事，許晨好像喜歡我。
少年人的喜歡總是小心翼翼卻又藏不住，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追在我身上的目光，就好像我曾經追逐周妄那樣。
說實話，像許晨這樣陽光帥氣的男孩，他的喜歡幹幹凈凈又溫和柔軟，即使不喜歡他，被他追求也是一件並不會讓人覺得厭煩的事，所以我放縱了他，也放縱了自己。
許晨越來越像周妄，有的時候看著他逐漸鋒利的側顏，我都會有些恍惚，而後來一切都有了解釋——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他們在賽場上相遇過不止一次，而有周妄在的地方，許晨永遠都是那個陪襯，努力的追在他的身後，可卻永遠站不到和他比肩的位置。
是啊，那就是我喜歡的人啊，郎才絕艷，獨一無二。
我曾經以為，周妄真的是任何人都得不到的人間妄想，即使不屬於我，也不會屬於其他任何一個女人，直到我遇見了他動心的模樣。
那個女孩很美，嬌艷明媚，像是一朵盛開的虞美人，秾艷的外表下，氣質卻是尤其的純然安寧，這樣的女人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大概都是致命的誘惑，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我大概也會愛上她。
周妄很喜歡她，喜歡到打破了他所有的原則。
如果沒有見過他那樣偏愛一個人的模樣，我大概也不會不甘心，可那不肯沾染人情的高嶺之花下了神壇，便好像將我曾經所有的愛慕與努力都變成了一場自作多情的笑話。
那一夜，我把自己喝醉了。
第二天的清晨，我在許晨的懷裏醒來，他的身上紅痕、劃傷和牙齒印交錯著，我有些不敢去回想我作業對他上下其手的模樣。
我把許晨當成了他，愛和恨交錯著，我似乎成了一個瘋子，那一晚真的激烈到慘烈，他身上傷痕累累，可他睜眼時，我才知道他最疼的地方是心。
即使知道了我喜歡的人是周妄，他對我仍舊很好，有了那樣一層微妙的關系，他的感情比之前露骨了許多。
他開始正式追求我，鮮花、巧克力、首飾、包包，他用盡了他單純世界裏所有能想到的浪漫，可我們的關系卻仍舊只維系在肉體這一層。
我貪戀他懷抱的溫度，也喜歡在纏綿時他給我的熱情與撫慰，可每一次當他目光晶亮的看著我，即使那雙眼和周妄再像，我都能清楚的知道，他不是他。
所以許晨每次提出想要確定關系的時候，我都會毫不猶豫的抽身離開，再冷他幾天，於是他在我的面前越發的小心翼翼。
現在想來，在我那樣踐踏他真心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之後的報應。
許晨很愛我，沒有理由，像是著魔一般，說實話，曾經我或許還會覺得我的年輕和美貌可以征服很多男人，可在許晨面前，這兩者都顯得有些可笑。
他真的只是單純的喜歡我，而我卻仗著這樣一份純粹的愛意，肆無忌憚的傷害和利用他。
再見周妄的時候，是在南城。
他孑然一身，像是個失去了伴侶的孤狼，目光比從前更加冷懨，聽說那個女孩打掉了他們的孩子另嫁他人的時候，我看著那個幾近破碎的他，說不清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幸災樂禍，又或許是不過如此吧！
跌落下人間的月光，便再也不是念念不忘。
那一年，父親投資失敗，欠了不少錢，而在我還沒有開口的時候，許晨已經出手幫我補上了所有的窟窿。
或許是感動，又或許是我貪戀這樣安穩的愛，那個情人節，我們在一起了。
有了男朋友這個名分，他真的很開心，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麽真的笑，他像是一只得到了骨頭的大狗狗，眼裏心裏都是我。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我當時多信他一點，或許我們之間就不會落到滿目瘡痍相互折磨的地步。
許晨二十三歲生日那天，他求了婚，我們相擁著喘息著在山頂看了一整晚的星星，他攏著我，滿含期許地描繪了一整夜的未來。
我想，如果一切真的都可以像他描述的那樣，其實也很好。
最先打碎我們美夢的是曾經最支持我們的魏女士，她仍舊擺出了支持我們的態度，只是她卻想要折斷我的翅膀，讓我變成一只被豢養的金絲雀，就像她自己一樣。
放棄事業，放棄我追求了半生的極致的速度，放棄外面廣袤的世界，而她將那樣相夫教子的生活用一種施舍的態度擺在了我的面前。
許晨是站在我這一邊的，他說，他喜歡的是那個在賽場上追著風神采飛揚的我，所以他會努力跑得比我更快為我擋去風阻，而不是切斷我向前的路。
我相信他的心，可我更相信他的有心無力。
許晨為我抗爭過，可脫離開許家的光環，他只是一個單純又笨拙的少年，他是一只很漂亮的小鳥，羽毛華麗，叫聲動聽，可他卻沒有周妄那樣一雙在風雨裏砥礪出的矯健翅膀。
那一刻，我忽然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我和許晨之間其實從來都沒有未來。
生在許家，眾星捧月，他好像無所不能，好像能給我期許的歲月靜好，可那都是假象，脫離開他身為成功人士的父親，他其實比我更加無力。
所以我離開了他，和許氏解約，重新回到了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賽場。
那一場比賽，我第一次暈車，摩托飛出了賽道，而他第一次超過了我，跑在了我的前面。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睜眼看到的那個人是周妄。
你懷孕了，他這樣告訴我。
我傷得不重，只是手臂有些骨折，而我隔壁的那個人，永遠失去了做父親的機會。
我不知道一個人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從飛馳的摩托上跳下，等著另外一個人連人帶車的砸在他身上。
可我知道，他一定很疼。
我肚子裏那個還沒成型的小受精卵突然變得值錢了起來，許家獨苗苗的獨苗苗，不論是男是女，它都成了許多人的心肝寶貝，而我的身價水漲船高，許家人盼著我們結婚，再沒有了任何條件。
他經歷了好幾次手術，手臂和腿上的粉碎性骨折，大腿上的貫穿傷，還有許許多多零零碎碎的傷口都被他藏在了越發空蕩的病號服下。
那個曾經的小太陽，黯淡了下去，黯淡得讓人心疼。
姐姐，我會好起來的。
他那樣同我說，像是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大狗狗，憂郁的眸子裏滿是緊張與哀求。
我承認，我心軟了，我想抱抱他，告訴他其實好不了也沒關系，等我們的小朋友出生，我們還是可以一家三口去騎車，即使他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也還可以坐在我的後座上。
他又一次手術的前夜，我躺在他身邊，讓他摸了摸長大長高了的小豆芽，他埋首在我頸窩無聲的哭了好久。
姐姐，我一定會好起來，我們的寶寶不能有一個殘疾的爸爸。
那一天晚上，他抱著我露出了那麽久以來的第一個笑，他舉著手機認認真真的挑選著嬰兒床，把購物車裏塞滿了各種母嬰用品，護士催了又催卻還是不肯睡。
後來，是我先睡著的，耳邊他的聲音有些模糊，但我隱約還記得兩句。
姐姐，我好開心我這一次能追上你。
姐姐，其實一雙腿換我們的寶寶平平安安的，一點也不虧，是不是？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想要喊護士幫我約檢查，我想我其實也做好了以後面和他共度餘生的準備，即使許晨不夠成熟，不夠獨立，可他愛我。
可惜我又一次撞破了魏女士的謀算，她恨我，許晨越愛我，她就越恨我，他越是心無芥蒂的一心想要和我在一起，她就越恨我這個毀了許晨一生的喪門星。
從前不聽話的我不是她心目中的兒媳人選，現在自然更加不是，而她想要的也只是我的孩子，而我唯一的價值就是生育機器。
放棄事業的我沒有爭奪撫養權的經濟能力，而即使我收入不菲，因為工作危險性質的原因，還是會在爭奪撫養權的時候落於下風。
我或許有一點點愛許晨，有一點點愛我的孩子，可我更愛我自己。
把我的青春和精力花在許晨身上，被一個孩子絆住腳步，而未來……還需要我面對著許家的針對，頂著所有的阻力重新來過，我沒有這樣的勇氣。
所以，我選擇不跳進許家那個不見底的深淵。
在我走進手術室之前，攔住我的人是周妄，那是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那樣心平氣和，那樣語重心長。
他說，我可以幫你。
他可以幫我，我相信，因為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賽車場，有了自己的俱樂部，有了他那個小小的R集團。
後來許多人都猜測過那個R到底是什麽意思，有人說是rich，有人說是right，有人說是他太太的名字首字母，可我總覺得那個r來自regret，來自他的悔恨。
他的錢夾裏有兩張照片，一張是那個我曾見過的明艷女孩，還有一張是和我手中一般的黑白B超圖。
我曾見過應酬過後，他一個人坐在寫字樓角落裏握著錢夾發呆時的神情，他幸福的笑過，可那笑後來便碎了，長久的沈默之後，他將皮夾放在了襯衫口袋裏，將它緊緊捂在了心口。
周妄對許晨總是一副很討厭的樣子，可我想，他其實才是那個對許晨最好的人。
從醫院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回頭，也再不能回頭，我狠心斬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可能，揉碎了他的美夢。
愛上一個人會疼，把他從心上挖走也會疼。
我回到了東城，應聘到了黎深的俱樂部，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準備轉行做教練，我相信，我會遇到一個能接替我去追風的人，完成我未完成的夢想。
人或許真的會在一個坑裏反覆跌倒。
父親又一次跟著鄰居一起買了不知名的理財，甚至成為了這傳銷中的一部分，等到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掏空了自己的畢生積蓄。
而這一次，追債到我面前的人，是他。
他瘦了，五官越發的分明鋒利，目光冷冽卻又覆雜，像極了曾經的周妄。
在父母不明所以的目光裏，我上了他的車，之後的三年裏，我成了他囚籠裏的金絲雀。
他恨我，我毫不意外。
可他的報覆，卻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豪宅，華服，珠寶，他給我的比從前的還要多，總是給我他還在愛著我的錯覺。
而夜裏，他總是蒙著我的眼，用最贓最浪的話一次又一次的擊潰我的理智，強迫著我的身體接納臣服於他。
他喜歡聽我哭，我哭的時候，他的動作總會輕上許多，可更多的時候，他總是用各種各樣的手段折騰我一整夜，期待著我向他搖尾乞憐的樣子。
那次手術之後，我的身體差了很多，每次生理期的時候都是疼得死去活來，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肯放我幾日安寧，只是一邊給我熬著調理身體的中藥，還要一邊紅著眼冷冷的罵我活該。
我知道許晨想要什麽，他想要的只是我的解釋，我的一聲道歉，哪怕並不是發自內心。
他沒有了生育能力，也沒有了那個原本可以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於是他再也不是許氏尊貴的小少爺，被他父親的私生子取代了位置。
他不爭，就會一無所有。
他開始學著應酬，他是不會喝酒的，三杯就倒的酒量淺得可憐，因此每次被灌醉了送回來的時候，都要抱著馬桶吐上好久。
他曾經是個被人照顧得好好的健康的小少爺，可後來他會因為胃出血被送進醫院，會因為胃潰炎疼得整夜不得安眠。
幫他換衣服的時候，我見過他那一身可怖的傷痕，可我分明在不久前也見過他那一身完美溫潤如藝術品的皮肉。
他不是個如他父親一般心思深沈的企業家，更不是如他母親一般的陰謀家，他更沒有周妄的狠心和魄力，商場根本就不適合他。
即使他很努力，他還是被排擠得邊緣化，為了給小兒子鋪路，甚至連他的父親都開始打壓他，周妄離開南城之後，這一點暴露得尤其明顯，我能感覺到他快要被這一切壓碎了。
許晨很少和我提以前的事，我聽不得，他更聽不得。
只有一次醉得特別厲害，才在夢裏夾雜了哭腔的幾聲呢喃。
他說，這樣的家，寶寶不來也好。
我們就這樣過了三年，他父親打算讓私生子見光，魏女士也開始病急亂投醫，努力的為許晨尋找著門當戶對的淑女，而我也找到了久違的時機結束我們的關系。
我提出了離開，卻被他帶到了他所有的朋友面前。
他不肯放過我，可我更不可能去做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
魏女士也想要我離開，所以她給了我一個選擇，我記得周妄曾經說過，他可以幫我，所以我選擇了拒絕。
可那一天，我又一次見到了周妄，我想要求救，想要向他借錢補上那隨時可以將父親送進警察局的欠債，可他身邊仍舊是從前的那個人，言笑晏晏，濃情蜜意。
我想，她應該不知道，周妄曾經和魏女士約定了將第一個孩子過繼成許晨，周妄應該也不知道，他的愛人就是魏女士為許晨精挑細選的千金。
那一天，許晨久違的發了瘋，他捏著我的脖子，沒有任何前戲的折騰了我整整一夜。
他不懂為什麽不論如何他都還是留不住我，住不進我心裏，可他更不懂，他那心腸扭曲的母親就是原罪。
我不知道這一場風暴會有多大，可我知道它足以吞沒我。
那一晚，我抖著手和魔鬼做了交易。
一場拙劣的戲，我拿了一筆不菲的片籌，離開了這一場鬧劇。
在魏女士的劇本裏，其實從來都沒有贏家。
我離開了東城，也沒有再回去南城，我隨便買了一班綠皮火車，去了它的終點。
那座城很小，但山明水秀，我租了一個房子，安安靜靜的在那寧靜的小城裏看這個世界，我喜歡老太太頭上的銀飾，喜歡荒原上奔馳的白馬，還有那便宜又好吃的米線，讓我找到了些腳踏實地的活著的感覺。
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看著天上的星星，偶爾會想起他。
他過得好不好？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或許一直都知道。
有許多時候，我真的會想，如果我和他是生活在這個小城，我們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隔壁小院的那個小阿哥，和他年紀差不多，性子也差不多，每天總是膩在那小阿妹身邊堂客堂客的喊個不停，那小阿妹脾氣大，常常嫌他吵，可他若是出了門，她便總是帶著兩個娃娃搬著椅子坐在門前做活，見到了他的人影才肯進門去。
那兩個小娃娃也很討人喜歡，逢人就笑，大的那個男孩很有禮貌，還常常幫我跑腿，小些的那個小姑娘才三歲大，白嫩嫩的小臉肉嘟嘟的，身上還帶著奶香氣，像個可愛的小瓷娃娃。
後來，聽父親說，周妄和他心愛的姑娘喜結連理，婚禮盛勢很大。
再後來，父親同我說，周妄又添了一個小女兒，小丫頭很漂亮。
再再後來，周妄親自喊了我回去，去見他最後一面。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間病得那樣重，可即使戴著氧氣管，他還是努力扯著一抹溫和笑意，抱著懷裏那一歲多的小姑娘。
“小月亮，你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好好長大。”
他一句話說得斷續，眼淚悄然劃過眼尾，不知事的小姑娘笨拙的伸手去給他擦，小奶音又甜又軟:“叔叔，不哭~”
看到跟在周妄身後的我，他顫抖著伸出了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劈裏啪啦的掉個不停。
周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抱了小姑娘出門，將他最後的時間留給了我。
“姐姐，你能不能再陪陪我。”
我握著他的手，第一次覺得冷。
“你別哭。”他吃力的擡手想要給我擦眼淚，手指不住的顫抖著卻沒有力氣擡到我的面前:“姐姐，我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別討厭我。”
我哽咽著點頭，嗓子澀得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乖順地笑了笑，仿佛我初見他那天一樣:“姐姐，我昨天夢到我們的女兒了，她和小月亮一樣漂亮，等我死後，哥哥會把我葬在她的身邊，我就快和她團聚了。”
“你怎麽知道是女兒？”我捂著臉，有些泣不成聲。
他虛弱地指了指枕邊的手機，我拿起他那三年前的手機，看著那被合成在一起的照片，心仿佛被攪碎了一樣疼。
“姐姐，她像你，也像哥哥，沒有那麽像我。”他笑得有些釋然:“能不能……別討厭她。”
“我從來都不討厭她，我也不討厭你。”我再也坐不住了，哭著撲進了他的懷裏，那個曾經溫暖的胸膛如今嶙峋得有些硌人，他怔了怔，輕輕撫了撫我的背。
“許晨，我是喜歡你的，很早之前就喜歡了。”
“那時候我說想和你結婚是真心話。”
“許晨，我後悔了，你不是喜歡孩子嗎，你把身體養好，我給你生，你要多少個，我都給你生！”
“許晨，你能不能不要死，我求求你，你別死。”
他睫毛微顫，呼吸漸沈，氣若游絲道:“姐姐，你還肯再……哄哄我，真好。”
看著他費盡全力地呼吸，我生怕他再也聽不到這些遲到的話。
“許晨，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我找到了一個很漂亮的小城，有好多花，好多好吃的，還有布老虎，我學會做布老虎了，你等我給你做，你一只，女兒一只，好嗎？”
他的唇仍舊是翹著的，卻再沒有了掀開眼皮的力氣。
“姐姐……下輩子，你……能不能……只……喜歡……我”
一旁的監測儀器發出尖銳的叫聲，他與我交握的手驟然垂落。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弄丟了最愛的那個人。
“許晨，我愛你。”
“我愛你。”
“我一直都是愛你的。”
嗷，我哭懵了，不知道要和大家說什麽了，不過真的想說，魏女士是一切悲劇的根源！
嗚嗚，弟弟明明可以像哥哥一樣幸福的，明明就差一點點，可到了最後他都不知道他不是替身，李文雨也從來都不討厭他，他合成小朋友照片的時候其實是兩張，可因為男孩子像自己，他甚至不敢給她看，不行了，讓我先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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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可以重新來過，我想先遇到的那個人是他。
我喜歡過一個人，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
他像是天上耀眼的星辰，即使夜幕黑暗霧霾籠罩，他仍舊璀璨得刺目，成為了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道光。
他叫周妄，妄想的妄。
他不是個好人，老城區的人都知道，這一片魚龍混雜，可就算是再兇惡的小混混到了他面前，都要低頭乖乖的喊一聲妄哥。
一件洗的發白的牛仔服，一條被磨出了白痕的牛仔褲，一雙地攤上的白色運動鞋就是他最平常的搭配，班裏的女同學讚嘆他那張得天獨厚的英俊面容時，男生們最平常的話題就是嘲笑他的寒酸。
是的，他很窮，而且孤僻，從來不和學校裏的男孩子們交往，反而整天混跡在電玩城和網吧，如果不是他那出色的成績讓老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留著他這樣的劣跡學生，他或許早就被開除出了學校。
可我見過他意氣風發的樣子，騎著摩托，在賽車場上。
我的父親是個退役的摩托車手，憑著曾經還算說的過去的成績開著一家賽車俱樂部，可後來卡丁車逐漸興起，支撐俱樂部運營的是他挖掘出的兩棵搖錢樹。
父親挖掘出黎深的時候，他還是個開著小修理鋪的窮小子，渾身上下都沾著機油，臟兮兮的，可後來這個男人成為了國內最頂尖的摩托車手，擁有了一家比父親規模更大的賽車俱樂部。
而周妄是第二個，我到現在都記得父親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驚喜神情，他說，周妄是為賽車而生的，而在競技比賽裏，努力在天賦面前顯得一文不值。
他聰慧，肢體協調，不怕疼也不怕苦，從第一次上賽場開始，就用無與倫比的姿態和速度驚艷了所有人，甚至有人預言，他會擁有一個屬於他的時代。
他們或許真的是對的，因為周妄接觸摩托車賽的第三個月，他已經可以輕松超過從小在摩托車上長大的我，我曾經驕人的天賦在他面前被比進了塵埃裏。
我們比過很多次，他從不讓我，起初我討厭他，可後來我的視線卻沒辦法離開他，那樣一個會發光的人啊，即使落在汙泥裏，仍舊那樣耀眼，而在他還不曾展翅高飛的歲月裏，是我唯一能夠擁有他的契機。
我應該是很漂亮的，之前學校裏的男生都很喜歡我，我對他更是上了十足的心，我會專門騎車幾公裏去買他喜歡的面，會把給他的蘋果削好皮，會給他謄寫學校裏的筆記。
他對其他的女孩子不假辭色，可對我卻不一樣，他會給我講題，會幫我保養我的摩托，他不舍的花什麽錢，卻會給我帶街口的小蛋糕。
我真的曾經以為他會喜歡我，哪怕只有一點點，可當我鼓起勇氣和他表白，他拒絕的卻是出奇的果斷——他的人生裏沒有愛人這個位置。
他不需要女朋友，不需要愛情，不需要妻子，更不需要什麽孩子，孑然一身，自由自在就是他為自己選擇的路。
從那天之後，他拉開了和我的距離，那樣疏離而冷淡的態度，讓我的心徹底冷了下來，那一年，國家隊來比賽選拔新人，他幾乎是十拿九穩，可比賽的前一天，我看到了父親在他車旁呆了許久。
他動了手腳，我不確定他是為了讓我能拿到那個名額，還是為了留住周妄這顆搖錢樹，又或者兩者兼有。
我輾轉了一夜，第二天見到他的時候，望著他那冷淡的眉眼，我放棄了提醒他的想法，卑劣又惡毒的想要留住這只即將振翅高飛的雄鷹。
可後來，我才知道，我毀掉的對他而言不僅僅是一個機會，更是他的所有。
他父親病重去世，他選拔失利，他撕掉了已經到手的錄取通知書，徹底的離開了我的世界，而就給我的只有冷冰冰的怨恨。
我也沒能入選國家隊，但我被南城的一家俱樂部看中成為了簽約選手，而也正是在那裏，我遇見了那個我虧欠至深的男人。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周妄是雪山頂的寒冰，冷冽鋒利，他的冷漠總會刺痛身邊人，可許晨不是，十五歲的少年溫和燦爛，像是早晨七八點鐘的太陽，言行舉止溫和優雅，讓人如沐春風。
他不是個有天賦的人，可作為俱樂部老板的兒子，他理所當然的擁有了最好的一切，大概是因為年紀小，他很信任我，每天甜甜的喊著姐姐請教著各種問題，好學又可愛。
當我和許晨相處的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有些熟悉和恍惚，他和我的關系像極了曾經的我和周妄，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的實力，享受著他的討好，出於現實因素的遷就照顧他，那時候，我才明白我曾經以為的特別有多荒唐。
在俱樂部的那幾年，一代代新人湧現，我也變得黯淡，逐漸淡出了決賽圈，從巔峰墜落到谷底，不過因為許晨需要，我還是被續約，以他私人教練的角色留在了俱樂部。
每天都在一起，我漸漸發現了一件事，許晨好像喜歡我。
少年人的喜歡總是小心翼翼卻又藏不住，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追在我身上的目光，就好像我曾經追逐周妄那樣。
說實話，像許晨這樣陽光帥氣的男孩，他的喜歡幹幹凈凈又溫和柔軟，即使不喜歡他，被他追求也是一件並不會讓人覺得厭煩的事，所以我放縱了他，也放縱了自己。
許晨越來越像周妄，有的時候看著他逐漸鋒利的側顏，我都會有些恍惚，而後來一切都有了解釋——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他們在賽場上相遇過不止一次，而有周妄在的地方，許晨永遠都是那個陪襯，努力的追在他的身後，可卻永遠站不到和他比肩的位置。
是啊，那就是我喜歡的人啊，郎才絕艷，獨一無二。
我曾經以為，周妄真的是任何人都得不到的人間妄想，即使不屬於我，也不會屬於其他任何一個女人，直到我遇見了他動心的模樣。
那個女孩很美，嬌艷明媚，像是一朵盛開的虞美人，秾艷的外表下，氣質卻是尤其的純然安寧，這樣的女人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大概都是致命的誘惑，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我大概也會愛上她。
周妄很喜歡她，喜歡到打破了他所有的原則。
如果沒有見過他那樣偏愛一個人的模樣，我大概也不會不甘心，可那不肯沾染人情的高嶺之花下了神壇，便好像將我曾經所有的愛慕與努力都變成了一場自作多情的笑話。
那一夜，我把自己喝醉了。
第二天的清晨，我在許晨的懷裏醒來，他的身上紅痕、劃傷和牙齒印交錯著，我有些不敢去回想我作業對他上下其手的模樣。
我把許晨當成了他，愛和恨交錯著，我似乎成了一個瘋子，那一晚真的激烈到慘烈，他身上傷痕累累，可他睜眼時，我才知道他最疼的地方是心。
即使知道了我喜歡的人是周妄，他對我仍舊很好，有了那樣一層微妙的關系，他的感情比之前露骨了許多。
他開始正式追求我，鮮花、巧克力、首飾、包包，他用盡了他單純世界裏所有能想到的浪漫，可我們的關系卻仍舊只維系在肉體這一層。
我貪戀他懷抱的溫度，也喜歡在纏綿時他給我的熱情與撫慰，可每一次當他目光晶亮的看著我，即使那雙眼和周妄再像，我都能清楚的知道，他不是他。
所以許晨每次提出想要確定關系的時候，我都會毫不猶豫的抽身離開，再冷他幾天，於是他在我的面前越發的小心翼翼。
現在想來，在我那樣踐踏他真心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之後的報應。
許晨很愛我，沒有理由，像是著魔一般，說實話，曾經我或許還會覺得我的年輕和美貌可以征服很多男人，可在許晨面前，這兩者都顯得有些可笑。
他真的只是單純的喜歡我，而我卻仗著這樣一份純粹的愛意，肆無忌憚的傷害和利用他。
再見周妄的時候，是在南城。
他孑然一身，像是個失去了伴侶的孤狼，目光比從前更加冷懨，聽說那個女孩打掉了他們的孩子另嫁他人的時候，我看著那個幾近破碎的他，說不清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幸災樂禍，又或許是不過如此吧！
跌落下人間的月光，便再也不是念念不忘。
那一年，父親投資失敗，欠了不少錢，而在我還沒有開口的時候，許晨已經出手幫我補上了所有的窟窿。
或許是感動，又或許是我貪戀這樣安穩的愛，那個情人節，我們在一起了。
有了男朋友這個名分，他真的很開心，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麽真的笑，他像是一只得到了骨頭的大狗狗，眼裏心裏都是我。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我當時多信他一點，或許我們之間就不會落到滿目瘡痍相互折磨的地步。
許晨二十三歲生日那天，他求了婚，我們相擁著喘息著在山頂看了一整晚的星星，他攏著我，滿含期許地描繪了一整夜的未來。
我想，如果一切真的都可以像他描述的那樣，其實也很好。
最先打碎我們美夢的是曾經最支持我們的魏女士，她仍舊擺出了支持我們的態度，只是她卻想要折斷我的翅膀，讓我變成一只被豢養的金絲雀，就像她自己一樣。
放棄事業，放棄我追求了半生的極致的速度，放棄外面廣袤的世界，而她將那樣相夫教子的生活用一種施舍的態度擺在了我的面前。
許晨是站在我這一邊的，他說，他喜歡的是那個在賽場上追著風神采飛揚的我，所以他會努力跑得比我更快為我擋去風阻，而不是切斷我向前的路。
我相信他的心，可我更相信他的有心無力。
許晨為我抗爭過，可脫離開許家的光環，他只是一個單純又笨拙的少年，他是一只很漂亮的小鳥，羽毛華麗，叫聲動聽，可他卻沒有周妄那樣一雙在風雨裏砥礪出的矯健翅膀。
那一刻，我忽然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我和許晨之間其實從來都沒有未來。
生在許家，眾星捧月，他好像無所不能，好像能給我期許的歲月靜好，可那都是假象，脫離開他身為成功人士的父親，他其實比我更加無力。
所以我離開了他，和許氏解約，重新回到了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賽場。
那一場比賽，我第一次暈車，摩托飛出了賽道，而他第一次超過了我，跑在了我的前面。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睜眼看到的那個人是周妄。
你懷孕了，他這樣告訴我。
我傷得不重，只是手臂有些骨折，而我隔壁的那個人，永遠失去了做父親的機會。
我不知道一個人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從飛馳的摩托上跳下，等著另外一個人連人帶車的砸在他身上。
可我知道，他一定很疼。
我肚子裏那個還沒成型的小受精卵突然變得值錢了起來，許家獨苗苗的獨苗苗，不論是男是女，它都成了許多人的心肝寶貝，而我的身價水漲船高，許家人盼著我們結婚，再沒有了任何條件。
他經歷了好幾次手術，手臂和腿上的粉碎性骨折，大腿上的貫穿傷，還有許許多多零零碎碎的傷口都被他藏在了越發空蕩的病號服下。
那個曾經的小太陽，黯淡了下去，黯淡得讓人心疼。
姐姐，我會好起來的。
他那樣同我說，像是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大狗狗，憂郁的眸子裏滿是緊張與哀求。
我承認，我心軟了，我想抱抱他，告訴他其實好不了也沒關系，等我們的小朋友出生，我們還是可以一家三口去騎車，即使他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也還可以坐在我的後座上。
他又一次手術的前夜，我躺在他身邊，讓他摸了摸長大長高了的小豆芽，他埋首在我頸窩無聲的哭了好久。
姐姐，我一定會好起來，我們的寶寶不能有一個殘疾的爸爸。
那一天晚上，他抱著我露出了那麽久以來的第一個笑，他舉著手機認認真真的挑選著嬰兒床，把購物車裏塞滿了各種母嬰用品，護士催了又催卻還是不肯睡。
後來，是我先睡著的，耳邊他的聲音有些模糊，但我隱約還記得兩句。
姐姐，我好開心我這一次能追上你。
姐姐，其實一雙腿換我們的寶寶平平安安的，一點也不虧，是不是？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想要喊護士幫我約檢查，我想我其實也做好了以後面和他共度餘生的準備，即使許晨不夠成熟，不夠獨立，可他愛我。
可惜我又一次撞破了魏女士的謀算，她恨我，許晨越愛我，她就越恨我，他越是心無芥蒂的一心想要和我在一起，她就越恨我這個毀了許晨一生的喪門星。
從前不聽話的我不是她心目中的兒媳人選，現在自然更加不是，而她想要的也只是我的孩子，而我唯一的價值就是生育機器。
放棄事業的我沒有爭奪撫養權的經濟能力，而即使我收入不菲，因為工作危險性質的原因，還是會在爭奪撫養權的時候落於下風。
我或許有一點點愛許晨，有一點點愛我的孩子，可我更愛我自己。
把我的青春和精力花在許晨身上，被一個孩子絆住腳步，而未來……還需要我面對著許家的針對，頂著所有的阻力重新來過，我沒有這樣的勇氣。
所以，我選擇不跳進許家那個不見底的深淵。
在我走進手術室之前，攔住我的人是周妄，那是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那樣心平氣和，那樣語重心長。
他說，我可以幫你。
他可以幫我，我相信，因為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賽車場，有了自己的俱樂部，有了他那個小小的R集團。
後來許多人都猜測過那個R到底是什麽意思，有人說是rich，有人說是right，有人說是他太太的名字首字母，可我總覺得那個r來自regret，來自他的悔恨。
他的錢夾裏有兩張照片，一張是那個我曾見過的明艷女孩，還有一張是和我手中一般的黑白B超圖。
我曾見過應酬過後，他一個人坐在寫字樓角落裏握著錢夾發呆時的神情，他幸福的笑過，可那笑後來便碎了，長久的沈默之後，他將皮夾放在了襯衫口袋裏，將它緊緊捂在了心口。
周妄對許晨總是一副很討厭的樣子，可我想，他其實才是那個對許晨最好的人。
從醫院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回頭，也再不能回頭，我狠心斬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可能，揉碎了他的美夢。
愛上一個人會疼，把他從心上挖走也會疼。
我回到了東城，應聘到了黎深的俱樂部，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準備轉行做教練，我相信，我會遇到一個能接替我去追風的人，完成我未完成的夢想。
人或許真的會在一個坑裏反覆跌倒。
父親又一次跟著鄰居一起買了不知名的理財，甚至成為了這傳銷中的一部分，等到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掏空了自己的畢生積蓄。
而這一次，追債到我面前的人，是他。
他瘦了，五官越發的分明鋒利，目光冷冽卻又覆雜，像極了曾經的周妄。
在父母不明所以的目光裏，我上了他的車，之後的三年裏，我成了他囚籠裏的金絲雀。
他恨我，我毫不意外。
可他的報覆，卻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豪宅，華服，珠寶，他給我的比從前的還要多，總是給我他還在愛著我的錯覺。
而夜裏，他總是蒙著我的眼，用最贓最浪的話一次又一次的擊潰我的理智，強迫著我的身體接納臣服於他。
他喜歡聽我哭，我哭的時候，他的動作總會輕上許多，可更多的時候，他總是用各種各樣的手段折騰我一整夜，期待著我向他搖尾乞憐的樣子。
那次手術之後，我的身體差了很多，每次生理期的時候都是疼得死去活來，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肯放我幾日安寧，只是一邊給我熬著調理身體的中藥，還要一邊紅著眼冷冷的罵我活該。
我知道許晨想要什麽，他想要的只是我的解釋，我的一聲道歉，哪怕並不是發自內心。
他沒有了生育能力，也沒有了那個原本可以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於是他再也不是許氏尊貴的小少爺，被他父親的私生子取代了位置。
他不爭，就會一無所有。
他開始學著應酬，他是不會喝酒的，三杯就倒的酒量淺得可憐，因此每次被灌醉了送回來的時候，都要抱著馬桶吐上好久。
他曾經是個被人照顧得好好的健康的小少爺，可後來他會因為胃出血被送進醫院，會因為胃潰炎疼得整夜不得安眠。
幫他換衣服的時候，我見過他那一身可怖的傷痕，可我分明在不久前也見過他那一身完美溫潤如藝術品的皮肉。
他不是個如他父親一般心思深沈的企業家，更不是如他母親一般的陰謀家，他更沒有周妄的狠心和魄力，商場根本就不適合他。
即使他很努力，他還是被排擠得邊緣化，為了給小兒子鋪路，甚至連他的父親都開始打壓他，周妄離開南城之後，這一點暴露得尤其明顯，我能感覺到他快要被這一切壓碎了。
許晨很少和我提以前的事，我聽不得，他更聽不得。
只有一次醉得特別厲害，才在夢裏夾雜了哭腔的幾聲呢喃。
他說，這樣的家，寶寶不來也好。
我們就這樣過了三年，他父親打算讓私生子見光，魏女士也開始病急亂投醫，努力的為許晨尋找著門當戶對的淑女，而我也找到了久違的時機結束我們的關系。
我提出了離開，卻被他帶到了他所有的朋友面前。
他不肯放過我，可我更不可能去做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
魏女士也想要我離開，所以她給了我一個選擇，我記得周妄曾經說過，他可以幫我，所以我選擇了拒絕。
可那一天，我又一次見到了周妄，我想要求救，想要向他借錢補上那隨時可以將父親送進警察局的欠債，可他身邊仍舊是從前的那個人，言笑晏晏，濃情蜜意。
我想，她應該不知道，周妄曾經和魏女士約定了將第一個孩子過繼成許晨，周妄應該也不知道，他的愛人就是魏女士為許晨精挑細選的千金。
那一天，許晨久違的發了瘋，他捏著我的脖子，沒有任何前戲的折騰了我整整一夜。
他不懂為什麽不論如何他都還是留不住我，住不進我心裏，可他更不懂，他那心腸扭曲的母親就是原罪。
我不知道這一場風暴會有多大，可我知道它足以吞沒我。
那一晚，我抖著手和魔鬼做了交易。
一場拙劣的戲，我拿了一筆不菲的片籌，離開了這一場鬧劇。
在魏女士的劇本裏，其實從來都沒有贏家。
我離開了東城，也沒有再回去南城，我隨便買了一班綠皮火車，去了它的終點。
那座城很小，但山明水秀，我租了一個房子，安安靜靜的在那寧靜的小城裏看這個世界，我喜歡老太太頭上的銀飾，喜歡荒原上奔馳的白馬，還有那便宜又好吃的米線，讓我找到了些腳踏實地的活著的感覺。
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看著天上的星星，偶爾會想起他。
他過得好不好？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或許一直都知道。
有許多時候，我真的會想，如果我和他是生活在這個小城，我們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隔壁小院的那個小阿哥，和他年紀差不多，性子也差不多，每天總是膩在那小阿妹身邊堂客堂客的喊個不停，那小阿妹脾氣大，常常嫌他吵，可他若是出了門，她便總是帶著兩個娃娃搬著椅子坐在門前做活，見到了他的人影才肯進門去。
那兩個小娃娃也很討人喜歡，逢人就笑，大的那個男孩很有禮貌，還常常幫我跑腿，小些的那個小姑娘才三歲大，白嫩嫩的小臉肉嘟嘟的，身上還帶著奶香氣，像個可愛的小瓷娃娃。
後來，聽父親說，周妄和他心愛的姑娘喜結連理，婚禮盛勢很大。
再後來，父親同我說，周妄又添了一個小女兒，小丫頭很漂亮。
再再後來，周妄親自喊了我回去，去見他最後一面。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間病得那樣重，可即使戴著氧氣管，他還是努力扯著一抹溫和笑意，抱著懷裏那一歲多的小姑娘。
“小月亮，你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好好長大。”
他一句話說得斷續，眼淚悄然劃過眼尾，不知事的小姑娘笨拙的伸手去給他擦，小奶音又甜又軟:“叔叔，不哭~”
看到跟在周妄身後的我，他顫抖著伸出了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劈裏啪啦的掉個不停。
周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抱了小姑娘出門，將他最後的時間留給了我。
“姐姐，你能不能再陪陪我。”
我握著他的手，第一次覺得冷。
“你別哭。”他吃力的擡手想要給我擦眼淚，手指不住的顫抖著卻沒有力氣擡到我的面前:“姐姐，我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別討厭我。”
我哽咽著點頭，嗓子澀得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乖順地笑了笑，仿佛我初見他那天一樣:“姐姐，我昨天夢到我們的女兒了，她和小月亮一樣漂亮，等我死後，哥哥會把我葬在她的身邊，我就快和她團聚了。”
“你怎麽知道是女兒？”我捂著臉，有些泣不成聲。
他虛弱地指了指枕邊的手機，我拿起他那三年前的手機，看著那被合成在一起的照片，心仿佛被攪碎了一樣疼。
“姐姐，她像你，也像哥哥，沒有那麽像我。”他笑得有些釋然:“能不能……別討厭她。”
“我從來都不討厭她，我也不討厭你。”我再也坐不住了，哭著撲進了他的懷裏，那個曾經溫暖的胸膛如今嶙峋得有些硌人，他怔了怔，輕輕撫了撫我的背。
“許晨，我是喜歡你的，很早之前就喜歡了。”
“那時候我說想和你結婚是真心話。”
“許晨，我後悔了，你不是喜歡孩子嗎，你把身體養好，我給你生，你要多少個，我都給你生！”
“許晨，你能不能不要死，我求求你，你別死。”
他睫毛微顫，呼吸漸沈，氣若游絲道:“姐姐，你還肯再……哄哄我，真好。”
看著他費盡全力地呼吸，我生怕他再也聽不到這些遲到的話。
“許晨，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我找到了一個很漂亮的小城，有好多花，好多好吃的，還有布老虎，我學會做布老虎了，你等我給你做，你一只，女兒一只，好嗎？”
他的唇仍舊是翹著的，卻再沒有了掀開眼皮的力氣。
“姐姐……下輩子，你……能不能……只……喜歡……我”
一旁的監測儀器發出尖銳的叫聲，他與我交握的手驟然垂落。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弄丟了最愛的那個人。
“許晨，我愛你。”
“我愛你。”
“我一直都是愛你的。”
嗷，我哭懵了，不知道要和大家說什麽了，不過真的想說，魏女士是一切悲劇的根源！
嗚嗚，弟弟明明可以像哥哥一樣幸福的，明明就差一點點，可到了最後他都不知道他不是替身，李文雨也從來都不討厭他，他合成小朋友照片的時候其實是兩張，可因為男孩子像自己，他甚至不敢給她看，不行了，讓我先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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